离线在abC对谈活动的第四回,重轻谈了历史建筑保护的两种模式。
前情提要:
01 “副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02 WoW 还是 EVE?“主题公园”与“沙盒”的不同体验
03 “山寨”的价值,关于伊势神宫和科隆大教堂
重轻:建筑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在古建筑的保存和修缮过程中,永远会有两种取向,一种就是保留岁月对它的侵蚀。
我见过一个最极端的例子,不在外国,是在西安。大明宫,就是武则天的皇宫,原址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大草地。在茫茫草地上,有很多指示牌,告诉你武则天在这儿吃饭,吃完饭以后会去那儿看书,然后就去了那边的草地,那边仍然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很激进的保存,并且参观还卖票,你卖给我的就是一份想象,在这个想象里面,我和武则天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真正的岁月就是把那里侵蚀得什么都没有。可能在当年用的是木制建筑,不可能留到今天。
另外一种取向就是把建筑还原成在当时它最完美的样子,把它永远定格在那个时间。如果我们再往后延伸到仿制品的话,其实一个教堂或者一个建筑,它的副本不光是它在世界公园里的样子,也是在Instagram的样子,也是社交媒体的样子,也是小说里提及的样子,也是谈论它的方式。所有的方式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对它的一次复制,但是逐渐地就滑向了仿制,甚至滑向了一种创造,在这个过程中漂移的是它的本体。当我们去提取本体的时候,只取了一条;当我们谈到教堂的时候,我要的只是它被体制化的那种庄严肃穆和规训感,我们只要它其中的一种氛围;当我们在Instagram发照片的时候,我要的只是这种强烈的光线对比的色彩。所以每一个副本的诞生都是对于正本的简化,都是正本的一个侧面、一个slice,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而这个事情发生得足够多的时候,其中的dominant slice就会取代当年的正本,成为人们普遍观念中的这个东西的本质,essence。
李婷:我要适当地维护一下西安,我是西安人,正好刚才重轻老师提到了关于大明宫的问题。实际上我没有去过大明宫,我印象中大明宫好像还没有这么夸张,但是因为西安本身的历史原因,对于古迹的保护、古文物的修缮什么的,它肯定是更容易被大家放大到前台来讨论的。
韩炳哲在《山寨》里也说到了这点。他当时质疑的是早年我们国家把兵马俑的复制品拿到国外去做展览,这是很难理解、很难去想象的。因为比如我们大家现在去博物馆看到的肯定都是正品,对吧?
我们排队去看《蒙娜丽莎》,排队去看《日出·印象》,但是你说我就排队去看一个它的复制品,可能就会打一个问号。我们把复制品拿出去展示,对于西方人来说,他会认为这是毫无价值的,你给我看一个假的东西是为什么呢?
韩炳哲在这里就提出了一个假设——并不是一个结论而是一个假设——他认为在东方,不仅仅是中国,当然也包括日本了,因为刚才双翅目也提到了伊势神宫的故事,东方人可能会更重视复制的过程。如果复制体现了一种变化、一种进展,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创造,创造不一定要是革命性的,这种比较温和的变化,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创造。
回到兵马俑的话题。韩炳哲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就是我们知道兵马俑在制造的时候,实际上也是一个仿制过程,它不是按照某种艺术化的形象制作,而是按照一个士兵1:1去做了一个复制品,甚至做完这个复制品之后,又用一种模具把它做成了5000个复制品,然后和秦始皇埋在一起。
重轻:就是当一个偏执狂的预算非常大的时候会做出的事。
李婷:对,所以兵马俑本身,如果我们要去溯源的话,可能也不是一种常规意义上或者西方传统意义上的“创造”。
刚刚双翅目也提到了伊势神宫,我觉得这是我们展开讨论日本这样一个有着非常特殊文化的国家的一个很好的契机。伊势神宫每20年有一次式年迁宫,上一次式年迁宫是在2013年。我2014年的时候去了伊势神宫,当时有一种非常别扭的冲突感——他们告诉你说这是他们最老的神社、最高等的神社,在日本,它受到国家和神教的认证,但是你看到的所有的东西都是非常新的,就有种我们去看仿古街区的心情。式年迁宫实际上是把神宫换了一个地方,把原先的拆掉,然后1:1地把它挪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是极致化地想做到100%的复制。但是它一旦有了新的东西,为了赋予新的伊势神宫一种神性,或者是一种完全属于新宫自己的东西,就把旧的东西摧毁了。
(未完。)